24 January, 2013

空白


貓眼的世界:空白



台灣立報 2013/01/25
黃懷軒

如果可以什麼都不要思考,就好像一切都理所當然的那樣活著或許會是一件幸福的事。看著貓兒們趴在沙發上睡覺,就會覺得一切本當都該是這樣理所當然,思考這種傷腦筋的活動是人類發展出的獨家活動,一切美好燦爛與狗屁倒灶的大小事全都由此而來。一句猶太諺語說:「人們一思考,上帝就發笑」。因為我們越是想,答案就離我們越遠;越思考,真理就離我們越遠。

離開大公司的羽翼自行創業後,在台灣這條艱難的設計產業上一個人走,每天忙到快連呼吸都忘記了,這樣汲汲營營的結果,苟延殘喘的為了生活奔波,其實也就只能糊口,餓不死、富不了,幾乎沒了生活,每天就是被工作淹沒。每天從醒來就開始接不完的電話,聯絡不完的協調事項,無止境的無謂會議,除了折磨你的肉體之外,更加令人難以忍受的是一種心靈的折磨。我喜歡在工地鬼混,喜歡跟工人聊天,但我真的難以忍受那些坐在會議桌旁的「知識份子」。差距是什麼呢?就是這些能夠坐上會議桌的自認為高人一等、受過高等教育的高級人類總是認為自己才是有在用腦子思考的那個人;而在現場揮汗如雨忍受惡劣工作環境的工人們通常腦子則是一片空白。

我說的空白不代表做事不用腦子,而是一種思想上的乾淨與純粹。在工地工作的這群人,思想上絕大多數都是乾乾淨淨不帶雜質的人,不論是抽菸嚼檳榔或是滿口三字經LP來LP去,他們其實都沒有多想,一切都是出乎一種理所當然。即便是有時一言不和意見相左惡言相向,仍舊不帶惡意,像是出於某種本能的活著一般。現實生活的沉重壓力在他們眼裡也像是一種輕描淡寫帶過就算的必然,幹譙個兩聲就像屁一樣消失在空氣中就算了;高等人類的會議桌上就不是這樣了,所謂的思考絕大多數都是一種盤算,盤算著階級、職稱、地位、金錢、利益與權力,漂亮的話語包裝著一堆垃圾,充滿了髒污,臭不可聞。

幾年的忙亂下來,我的思考早已經污濁不堪。在著麼不願意盤算,為了糊口還是得搞髒自己。維根斯坦認為園丁是一份誠實的工作,跟聰明人談話是很「作賤心靈」的一件事(I prostitute my mind talking to intelligent people)。今早醒來,疲累的身體拖著疲累的心靈往另一個刑場走去。我想著如果可以的話,我願意用我現有的一切換取一種空白,沒有雜質的純粹,走回林子裡變回一隻純然的獸。
(展示設計師)

學測測什麼?


貓眼的世界:學測測什麼?



台灣立報 2013/01/18
黃懷軒

小孩子唸哪裡讀什麼學校一點都不重要,行行出狀元,只要不要變壞就好。每到了聯考(現在叫學測)的季節,到處都可以聽到這句話,不論是在學校或是街邊媽媽們的閒談裡。可是在現實上這句話不過是種口號。

從小考到大,在我們那還有聯考的時代,一試定終身,學校裡老師們念茲在茲的就是只有幫學生推進聯考的窄門;所思所想,就是什麼會考什麼不會考。每天晨考日考週考月考段考模擬考,從早到晚照三餐考,甚至還有宵夜,教學大多只是應付考試,知識只是冰冷的分數;除了應付考試,一點意義也沒有。教改了幾十年,聯考沒了,取而代之的是卻是變形的聯考,越考越多,磨光了教學者與學生的熱情。十數年的考試生涯,記憶力好的記得一堆無用的知識,但再好也比不過電腦,知識若沒有背後的那個「人」作為載體,不過就是一種死氣沉沉的資料罷了。運氣好的人或許也找到了某種目標,但大部分的學生只是被考試壓得喘不過氣來。小學到大學的過程中,學校什麼都教,就是沒有教我們如何「活著」。

現代人總說著要將工作與生活分開,一部分是為了因應現代化的繁忙商業生活,但是我想更多的是我們的教育制度讓我們失去了熱情,我們被訓練成只知道如何考試,卻不知如何生活的一種機器;沒有想法,不知道該幹什麼,人云亦云,只知道跟著群眾走,找個舒適又爽歪歪的位置窩著。我們訓練出幾個世代的僵化腦子,學生們課本越唸越多,學位越唸越高,卻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做什麼。我不是說我們都該思索著如何救國救民,其實恰恰相反,俄國作家杜斯妥也夫斯基(Fyodor Mikhailovich Dostoyevsky)說:「一個人能給這世界最大的禮物就是他自己」,我們只需要把自己活好就夠了。與其依著眾人的期待,不如依著自己的期待。能夠抱持著熱情做一件事是很了不得的事,不論是多麼微小的事總是會有某個生命因此受到某種影響,若我們的工作只是一種應付而不是一種生命的態度,那麼不論做什麼都是一種可有可無(通常是沒有更好)的多餘。

生活說穿了就是一種「在乎」,在乎什麼就說什麼,在乎什麼就做什麼,永遠都是一種不得不,而不是一種應付。王爾德(Oscar Wllde)說:「我只將我的才能用在我的作品裡;將我所有的天賦用在我的生活上(I put all my genius into my life; I put only my talent into my works.)」。我們的教育最終若是無法教導何謂生活與生命這回事,要那生硬的知識又何用?
(展示設計師)

真愛都不真愛了


貓眼的世界:真愛都不真愛了



台灣立報 2013/01/11
黃懷軒

話說要寫好文章的第一件事就是忘記你的觀眾,我承認我還不到可以全然忘記的境界,所以,自認心靈太過純潔不想看的就別往下讀了。

忘記上次有空看報紙是什麼時候,今天(01/09)在蘋果日報的一角讀到一篇「離譜教材,要小學生做口交膜」的報導。文中一個叫「真愛聯盟」的團體對教育部編印的《認識同志》教育手冊多所批評,編印的學者們對該聯盟提出毀謗訴訟,但該聯盟獲判無罪;反倒是檢方認為教育手冊內容「離譜」,將教育部移送監察院追究官員疏失。新聞指出內容提及「在親密關係的性生活中,沒人會被強迫性交、口交」、「墮胎是一項合法、合理的選擇」、「性玩具應保持乾淨」,真愛聯盟成員連署批評手冊倡導性解放,恐混淆兒童性別認知。我覺得這個奇怪的聯盟才混淆了什麼叫真愛。

在網路上找到了完整的《認識同志》教育手冊,熬夜看完整本內容。這本手冊是針對教師發行,提供國中小學教師面對同志議題的基礎知識與教學建議及資源,對象既不是學生,到底是哪裡倡導了什麼性解放?在我看來,其實編得很好,內容嚴謹簡單明瞭,傳達面對同性議題的觀念且不做評斷,基本上可以作為一篇碩士論文。

道德只是一種非絕對且不甚必要的評斷價值,會隨著社會的集體認知而改變,通常只有假道學的人們喜歡扣著道德的大帽子來評價一種非我族類的人事物。道德只是存乎個人的一種觀念,當你認為天底下都該唯你的道德觀是從的時候,其實只是出於一種無知的自大,甚至是一種出於無知的恐懼。

不願面對不代表它不存在,就像小時候健康教育課裡的十三、十四章,出於一種封建的道德觀或尷尬不好意思,老師總是跳過不講。所以我們這輩人永遠只記得「健康教育的十三、十四章」,卻沒有人確切記得裡面究竟說了什麼,只能自己摸索。在性觀念逐漸開放的現代,引導學生認識他即將面對的未知領域難道不是基礎教育的本質?給教師的參考手冊裡提及「你們要如何做愛」、「正視青少年也有性行為的事實」,到底是哪裡離譜?教導學生同志也有人權就是「太離譜」?

在台灣這個思想封閉迂腐兼民粹盛行的鬼島上,自認已是忍耐力超強的人,雖然身邊的人總覺得我憤世嫉俗太過悲觀,其實我認為只是大多數人對關於「原則」的事情無感。是可忍孰不可忍!如果這樣叫馬勒個逼的真愛,那我倒想看看什麼叫做假愛。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情感面上永遠信者為真,不論同不同性,我認為的真愛就為真。
(展示設計師)

04 January, 2013

煙火與砲火


貓眼的世界:煙火與砲火



台灣立報 2013/01/04
黃懷軒

記不得甚麼時候跨年開始要放煙火,就像我也記不得到底從啥時候開始台灣中秋節都要烤肉。在我兒時的記憶裡這些東西都不存在,只是現在已成了常態,但我其實怎麼樣都不習慣,年紀越大越覺得這些事情很陌生。忙亂中被朋友拉去看年度燒錢大會煙火秀,雖然只是走到巷口去看那3分鐘的火光,但其實我不喜歡湊熱鬧。煙花散亂,一切歸於平靜,據說是世界末日的一年就這麼靜悄悄的過去了,連煙火都靜悄悄的。

不懂年有甚麼好跨的,跨月、跨天、跨小時乃至於跨越分秒,每日每時每個分秒都在上演,如果說是由於分秒天月的時間概念太過短暫,那跨年這件事似乎就是因為它的稀有性而存在,反正一年一次,即便是狂歡荒淫,不論想放縱的是精神或是肉體,只要不礙著別人也都還好,說實在的,那是個人的事;但是若要說政治上或是某種集體意識上跨年這件事有甚麼回顧檢討的作用,就是自欺欺人的謊言了。

路旁經過的公車車體廣告貼著一部電影的宣傳廣告,片名忘了,匆匆一瞥只看到幾句話:「賓拉登生前的最後十分鐘」、「從此世界不再活在恐懼中……」,這真是令人吐血的標語。我們的世界依舊一團混亂,戰火頻仍,謊言依然是謊言,慘的是絕大部分的人依舊對謊言深信不疑,不論有再多的證據,似乎一點幫助也沒有。人們習慣活在謊言裡,因為真相太過不堪。

世界上的人們依然活在這樣天大的謊言中,被主流媒體鋪天蓋地的洗腦,美國加諸於反抗他的政權或國家的所謂的「恐怖主義」就是自20世紀延伸至此最大的謊話,不論是以色列與巴勒斯坦、索馬利亞、敘利亞……,只要有戰亂的地方背後都少不了美國的身影。墨西哥薩帕塔遊擊隊副司令馬高斯(Subcomandante Marcos)在2009年以色列入侵加薩後的公開發言「給巴勒斯坦人民送去一句鼓舞的話」中說:「該發生的照樣要發生」,的確,這世界上的燒殺擄掠一天都沒有間斷過,不論跨年不跨年,反省不反省,世界只有在我們的想法改變時才會改變。

跨年夜裡朋友發來簡訊,裡頭說「……外頭處處大放煙火。如果加薩和敘利亞上演的是這種煙火,那該有多好……」,看著台北101的煙火時有一瞬間我腦子裡想的也是這個。真的,如果世上的砲火都是這樣的煙火,多好。
(展示設計師)

設計師


貓眼的世界:設計師



台灣立報 2012/12/28
黃懷軒

在學習設計的過程裡,我一直都感到很困惑。即便在我「學成」投入業界這麼些年之後,這種困惑還是一直不斷的在腦子裡浮現,一部分是關於設計究竟是不是一件對世界有幫助的事這種廢話疑問;另一部分則是我們真的需要設計師嗎?

即便科學或工業再如何發達,有很多事仍舊是沒有辦法被取代的。例如就算有那麼一天電腦工程師創造出如紙一般輕薄的平板電腦或顯示器,也完美的複製了用筆寫下文字的筆觸感受,但人們用手親筆將文字寫在紙上,或是畫下美好的圖畫、譜出美妙音符這樣的事,無論如何都會一直存在。因為不管這樣的科技設備模擬得再怎麼接近真實,你仍然清楚知道這文件不是單一無二,不是真的。電腦不會變質只會壞掉,不會像紙張一樣受潮、發黴或破碎泛黃;墨水的顏色不會改變、不會掉色,時間不會在它身上留下什麼,它不會變老。

設計這件事很多的時候只是一種單純的破壞,尤其是在情感面上。室內設計師除非只做新成屋,不然勢必會面對業主方那種天人交戰的時刻,這面牆捨不得拆、那面窗捨不得丟之類的。從前遇到這樣子的業主我會覺得煩,覺得對方其實沒有準備好要請個設計師,或是他根本不須要設計師。接觸的業主多了,發現其實是我還沒有準備好,許多時候他們是放不下一種情感,一種陪伴他們許久的回憶。

年輕人活在工業化甚至是電子化的世代,絕大部分的事物更替得太快,尤其是網路化的現在,眼前的事物不知可以存在多久,年輕人的世界很有可能在一覺醒來後全變了個樣,誰還在乎你那時間的痕跡?有點年紀的人就不同了,太多眼前的事物陪伴他一路到現在,牆壁上的一片污漬、窗框邊上的一點傷痕,都代表一種私密的情感,只有當事人了解,沒有外人能夠參透。身為一個設計師,我能夠做的事其實非常有限,除了就實務與使用機能提出建議,或者也對美感這東西提出構想,然後呢?除了這些以外,關於情感這東西,設計師們實在一個字都不該說。就情感面而言,沒有人需要設計師。

設計師不過就是一種稍具美感的工程師,自以為是的擺盪在藝術家與工程師之間,情感面沒有藝術家純粹直接,實務面沒有工程師專業務實,說真的,實在沒有什麼好了不起的。不論如何,這世界仍舊須要設計師這樣的職業,就像醫生或清潔工一樣重要,一點都沒什麼好吹噓的。大概只有自我感覺良好到頂天的阿西才會覺得設計師是個偉大的行業。
(展示設計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