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October, 2012

博物館與脫衣舞


貓眼的世界:博物館與脫衣舞



台灣立報 2012/10/26
黃懷軒

小時候鄉下重大慶典或是廟會,有時連婚禮、喪事,都會看到電子花車。花車上本來只是說說唱唱,到後來狂歌熱舞,聲光四射,不知道是不是跳的真的很熱,台上的女郎們漸漸把衣服都脫光了。在我還很小的時候,淳樸的農村是很難想像這種事的,但到了我小學四五六年級左右,差不多到處都有脫衣舞可以看了。短時間內,民風開放之快、轉變之大,連我這自認適應力強的都市小孩都覺得不可思議。

達爾文提出的演化論說過,圍困在島嶼上的物種會發展出只適應當地環境的一種特化的樣貌、器官或是行為。我覺得脫衣舞是一種台灣非常獨特特化的民俗文化,許多人嗤之以鼻,但社會長期發生的一種狀態或行為終究會形成一種文化,也代表了某一個時代的氛圍。文化本身沒有好壞之分,只有還存不存在的問題,當某種文化消失了,也得看看消失的是現象或是觀念。當背後的觀念不在了,我們也才真的告別那個年代。我看,脫衣舞這東西,總有一天會在博物館裡展出的,只是不是現在,因為我們還是活在脫衣舞的時代裡。

現在的展示設計,每當談到一些比較「不光彩」(例如政策破壞環境、歧視、情色、災難等等)的內容時,不是輕描淡寫帶過就是乾脆刪了,因為不光彩,沒面子,說這些不好。但是不出現、不看、不聽也無法欺騙這世界,假裝這些東西不存在或是沒發生過。如果不是某種文化現象或背後的觀念已離我們遠去,我們永遠無法客觀地看待這樣一種內容。就像電視上播出的電影,露個屁股或是出現個糞便之類的也要打馬賽克,難道我們真的都這麼的純潔?看一下屁屁就會玷污我們高尚的心靈?

當到處有脫衣舞可看的表象逐漸消失,媒體卻悄悄的讓人們看脫衣舞的方式進化。低俗的媒體與無處不在的3C裝置,帶我們向聳動、情色、扒糞的方向一直前進,滿足我們窺探的慾望,口味越來越重。我們看輕一切重要的事物,只求在聲光色的世界裡痲痹我們的感官。就連博物館展覽的方式也常常因應電子化到一種不知所云的地步,展示故事線、空間設計其實都已退居第二甚至第三線,因為業主開宗明義就說要炫要酷,才能吸引參觀者。影音多媒體互動本身沒問題,適度的互動及聲光效果可以強化展示的效果。但其實是人有問題,無所不用其極地強化聲光互動,背後的思維也和電子花車沒兩樣。

如果展覽一直這樣搞還熱鬧滾滾,那我們肯定是還停留在那看脫衣舞的時代,一直站在台前沒回神。
(展示設計師)

生命悲喜劇


貓眼的世界:生命悲喜劇



台灣立報 2012/10/19
黃懷軒

我其實是一個很悲觀的人,因為越活越老,我實在越來越想不出生命這件事有什麼好樂觀的理由。我從小知道自己是個悲觀的人,大學時期有時懷疑是不是自己只是為了把妹為賦新詞強說愁假裝文藝青年,但隨著年紀漸長、接觸的人越多,我越清楚知道我真的是個悲觀的人。

我說的悲觀是一種我自以為的悲觀,只有我懂我了解。我悲觀,不代表我覺得人生沒啥好活的,不代表我認為每天就該如喪考妣一般的哭喪著臉,覺得全天下都對不起自己似的,不代表我認為應該為了一些小事就好像世界末日般呼天搶地。我的悲觀只是存乎一心,只是我的世界。若人生是齣戲,正是因為悲觀的這樣一齣悲劇,但仍覺得值得義無反顧地繼續演下去,生命才因此顯得美麗。

朋友們大概很難想像我是個悲觀的人,大多的時候在眾人面前其實我更像是個喜劇演員。許不了和周星馳是我最喜歡的華人喜劇演員。喜歡許不了一部分是由於他是我兒時的記憶,另一部分形而上的意義則是要到周星馳出現後我才了解。在那個有線電視剛開放的年代,電視上怎麼轉都是播到爛的周星馳電影,當時其實我是一看到周氏電影就會轉台的。忽然間在極短的時間經歷了許多生離死別之後,我覺得自己從某種狀態脫離了,而且怎麼樣也回不去了。原來生命其實是一種很殘酷的必然過程,不由得你選擇。那一瞬間,我離開了孩子的世界,世間的一切不再是無憂無慮隨心所欲的那樣美好。長大就好像是一張單程車票,上了車,離了站,就再也回不到出發的那個地方。許不了與周星馳肯定理解什麼叫生命,因為唯有懂得生命其實終究只是一場悲劇的人,才能由衷的為他人帶來歡笑,也才能由衷的令人發笑。我們都需要這種短暫的快樂,來讓我們忘記生命的許多不堪。

我仍舊無法用言語或文字清楚地訴說那個忽然令我「開悟」的東西是什麼,我只知道當我開始認清或是「接受」生命終究是場悲劇的時候,我才真的懂得歡笑與快樂是個什麼樣的東西。

我希望我仍能保有心中的那一點點天地不被污染,但隨著生活上的柴米油鹽越逼越緊,我那僅有的一點純潔與童真也幾乎將要消失殆盡。沒頭沒腦說這些,懂得就懂,不了解也無妨,因為這只是我。但生命若不是有這些如夕陽落日、山中芒花般風花雪月的片段,哪裡還有活著的理由?
(展示設計師)

11 October, 2012

我真的沒有歧視台灣人


貓眼的世界:我真的沒有歧視台灣人



台灣立報 2012/10/12
黃懷軒

英國人幽默風趣,做事很講究,社會多元,尤其是像倫敦這樣的大城市,走在街上很可能只是短短50公尺的距離,圍繞在你周圍的人們閒談就會出現5種不同的語言;法國人優雅浪漫,藝術氣息濃厚,似乎每天只要談情說愛生活一樣可以過得很優美;德國人做事嚴謹,一絲不苟,國力強盛工業發達。還有好多好多的國家,不論是先進不先進,都有令人嚮往的地方,同時也有令人厭惡的地方。我歧視他們!

現代資本主義的社會結構讓我們被金錢、權利、階級等條件制約,打從我們懂事開始,在學校裡就開始會比東比西,搞小圈圈,成群結黨,我們被制約得可深了。本來我以為區分你我是只存在我們人類血液裡的一種基因,但是其實動物也會,非我族類者,出於對未知事物的懼怕與本能,動物們不是逃走就是攻擊;至於同類間的打鬧鬥毆,大多出於爭地盤及求偶。但是動物不會歧視其他的動物,不論是不是同類。那好啦,所以人類要嘛就是卑鄙,不然究竟是何以可以這麼的自我感覺良好到睥睨一切物種,甚至是同類?

我想身在台灣這鬼島上的人們若不是卑鄙至極就是自我感覺良好到一種超凡入聖的境界。駐美外交官員虐待外籍幫傭案被美國起訴並遞解出境,回到人親土親的台灣祖國就只是被重重提起輕輕放下;外籍勞工眾多的台灣,面對這些支援著這島上底層經濟基礎的印尼勞工因為慶祝他們文化中的開齋節而大舉出現在台北車站時,我們的回應是設置紅色的禁制區來因應。當台灣國際勞工協會(TIWA)發起抗爭時竟是接到政府單位及一堆民眾的「關心」,強調我們沒有歧視外勞。再過幾天,了不起的文化部就在台北車站的禁制區裡辦起民眾藝術活動來了,還順便吃了一下外勞們的豆腐(參見2012/09/23 聯合報)。所以,結論是台灣真的沒有歧視外勞們。

歧視這字眼一般帶有貶義,就是瞧不起的意思,不過說穿了其實就是自以為自己和別人不同,但通常只是自我感覺良好罷了。在台灣的人們大概對歧視二字有不同的解釋,如果這麼多且普遍對另一個族群的一種差別待遇與輕蔑,甚至虐待、強姦及暴力相向已不再是新聞的這樣一種社會現象都還不算是「歧視」,那肯定是我對歧視的認知與台灣人不同。身為正港呆玩狼,依此邏輯演繹,我要大聲的說,我肯定是歧視全世界,但我真的沒有歧視台灣人。
(展示設計師)

詩一般的設計(完結篇)


貓眼的世界:詩一般的設計(完結篇)



台灣立報 2012/10/05
黃懷軒

做設計其實有點像是寫文章,即便是風花雪月,基本要求一字一句也得讓人讀得懂;讀者能否參透或解讀背後的意境與弦外之音,其實並不是作者需要在意的事。就像聽了莫札特、貝多芬的音樂,即便是曠世鉅作,一樣無法要求每個聽到的人都有一樣的感受。就算你對它沒啥特別的感覺,但你不會說這不是音樂,因為它形成旋律、結構嚴謹,狀態和諧。它或許甚麼實質的東西都沒有說,但我們知道音樂與雜亂無章的噪音不同。

好設計也該是如此,因著需要與條件嚴謹思考,尋求最佳的解決方法與呈現方式,美感與詩意則由此而生。當然,這又是另一個理論上的理想狀態,事實上所有的設計師們一定都面對過業主的無理取鬧、霸權心態,花錢的是老大,我說了算。公部門的設計案更是如此,防弊興利無一成就且荒唐繁複的採購法已經讓設計單位們疲於應付,再加上官大學問大的馬屁官場習氣,不知毀掉了多少原本立意良善且大有可為的公共建設與設計人才。但即便環境如此,想寫詩的設計師們也可甘之如飴,因為溝通協調也是執業過程的一部分。我最崇拜的台灣建築師王大閎曾經說過:「要做好設計需要的不是天分,而是意志力。」輕易的放棄妥協,都會一點一滴的侵蝕掉你的詩意。

來自西班牙瓦倫西亞的建築師Santiago Calatrava被稱為「結構詩人」,結構技師出身的他將我們這個世代的建築設計與工程技術帶到一個不同的層次,作品充滿著一種流動的、曲線的美感,就我而言,我覺得那是一種屬於「數學」的美,屬於幾何,屬於力學,屬於自然的美感,所有的設計不論是主結構或是其他細節,缺一不可;被埋在巴塞隆納著名的聖家堂(Temple expiatori de la Sagerada Familia)底下的他的前輩,百年前的建築大師高第(Antoni Gaudí i Cornet)則是另一位詩人,為了完成他那以當時的建築技術幾乎蓋不出來的聖家堂,他將他一生中的43年都貢獻給這座超前當代百年的建築,死時窮困潦倒,路人甚至以為他是個流浪的糟老頭。巴塞隆納與瓦倫西亞都在西班牙的加泰隆尼亞省,難怪有人說老天對加泰隆尼亞特別好,百年前給了他們一個高第,百年後又給了他們Santiago Calatrava。

同樣是寫文章做音樂,有人是詩人有人是莫札特,差別除了天份以外,只在於背後的那份堅持與不得不。當我們回頭探看那些被保存下來的古物或是老建築,除了歲月造就的古樸之外,令人讚嘆的其實是一種正直、嚴謹與不作做。我認為,詩一般的設計無疑是一種對設計最高的讚美,因為詩意裝不來,美感也假不了。
(全文完,展示設計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