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August, 2012

人與狗


貓眼的世界:人與狗



台灣立報 2012/08/24
黃懷軒

外面下著滂沱大雨,好像老天爺朝著地下倒水,一堆剛走出捷運站的人們被這場雨打亂了行程,沒傘沒雨衣,西裝筆挺的上班族、精心打扮的年輕辣妹,沒人想冒雨打壞自己一身的行頭,全都呆站在捷運站出口怔怔的望著天上感到不耐。一旁不知道哪裡冒出一條流浪狗,悠悠的快步蹬過捷運出口,還轉頭朝人群看了一眼。

那隻流浪的小黑狗轉過頭來和我四目交接,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是唯一在大雨中和牠一同走過捷運站的另一隻沒撐傘的動物。走到騎樓下,牠使勁的抖動身體從頭甩到尾,水花呈弧形的往四周飛;我拉拉已經淋得半濕的Polo衫也想抖掉身上的水珠,但水已經被吸進衣服裡了。接下來牠往右,我往左,牠可能跑回街頭流浪找朋友,我則回到灌滿髒污冷空氣的舊辦公大樓裡。有這麼一瞬間,我真希望我是那隻流浪狗。

如果我是牠,我不會在乎雨是不是將我身上的衣服淋濕,我不會在乎積水的馬路會不會弄髒我的鞋子;我會為了一頓簡單食物感到開心,我會懂得享受最純粹的快樂;我將不須要計較與人交往上的點點滴滴分寸,不須要揣測別人的一言一行是不是有著不一樣的弦外之音,是不是話中有話,是不是意有所指,我可以體會最單純的情誼。如果我是牠,我和這世界只有最純粹的連結,只有我與這世界,不論是晴是雨,是日是夜,中間甚麼障礙都沒有。

人就是自以為聰明想太多,在乎別人怎麼看自己,誰付出比較多,誰又在乎誰多;在乎胸部大不大,屁股翹不翹,高矮胖瘦好像比命還重要;腰圍多一吋,眼角多條皺紋就好像世界末日;想太多的人們在乎自己的程度無限膨脹,直到把世界推出圈外,眼中只剩自己。人們被困在一種人們自己創造出來的物質與慾望交織的箱子裡,以為這些就是世界,無法感受雨的滋潤,無法享受風的吹拂。想太多的我們錯過了多少純粹的快樂,單純的享受。會不會有一天我們只活在「早知道不要想太多」這樣的懊悔中?我們學習了太多的規則,接受了太多的道德,習慣了太多的算計,多到早已忘了我們其實也只是動物。

站在大樓的窗邊,看著剛剛走過的捷運站,我想著那通沒打來的電話,沒繳的帳單,沒完成的工作。如果我是那隻流浪的小黑狗,我就不用穿著這身半濕的衣服站在這個充滿污濁冷空氣的舊辦公大樓窗邊,看著窗外的大雨發呆。
(展示設計師)

17 August, 2012

把郎ㄟ囝仔西美料


貓眼的世界:把郎ㄟ囝仔西美料



台灣立報 2012/08/17
黃懷軒

台灣人活不好,但是也死不了。台灣的各行各業薪水低、工時長,其實只因為台灣的人們終究是只顧著自己好就好,自私自利愛計較。別擔心,我說的不是你,不是每一個人,不是討論數量,而是一種氣味,一種氛圍。

走過許多國家,認識許多不同的朋友,我沒有發現哪個國家的人像台灣人一樣如此在乎錢。聽起來很不舒服吧,再強調一次,我說的是一種氣味,一種氛圍。台灣人非常愛錢,有人說是以前窮怕了,所以特別重視錢,但小時候鄉下村子窮的不得了也沒看到大家這麼愛錢愛計較;也有人說是台灣人的天性,但我覺得最終的緣由是我們不在乎公眾。

要是有人細讀台灣的勞基法應該不難發現,我們的勞基法讓企業主有很大的空間壓榨員工,專業人員和責任制這件事就是最好發揮的一個後門。說白點,台灣中小企業裡的責任制就是「員工對公司的業務執行進度及品質要負責任,但公司對員工的工作環境品質及生活保障沒有責任。」即便勞基法所規定對員工的保障已是一種很底的標準,絕大部分的企業主仍舊想盡辦法規避,能省則省,週遭的員工報酬與工作是否合理、生活是否獲得改善都不在企業主考量的範圍內,就算有,大概也是排在待辦事項的最後位。善待你的員工就是善待你的公司,可以為企業創造更好的且長遠的發展,更深沉的影響是可以漸漸改變人們的生活,員工得到合理的報酬、合理的工時、合理的休假可以照顧家人、可以發展休閒活動、可以喜愛他的工作,心甘情願的付出心力。說起來挺八股,好像在宣傳什麼衛教觀念似的,但悲慘的是,台灣絕大部分的大中小企業都做不到。這背後只代表一種思維:我不在乎你,我只在乎我自己。

情感與心智活動當然只要在乎自己,但生活上我們真的只在乎自己就可以了?現實因為收入少、工時長,錢難賺、囝細漢,我們都更在意那一點一滴的金錢價格而不願去想那價格之後的價值,所以變的計較,不容許自己有分毫的吃虧或損失;對於公眾利益這種東西更是不在乎,好像生活在這個圈圈乃至於社會裡的其他人都是幽靈,沒有公眾,只有我。殊不知對其他人來說,「我」也不過是另一個公眾裡的幽靈。

這樣的風氣造就了黑心食品、占車位的路霸、危險的違建、圍標綁標的廠商、官商勾結的政客,種種我們抱怨的亂象可以密密麻麻一路寫到報紙的另一頭。台灣人就在錢堆裡打滾,因為我們相信錢就是要為我所擁有才叫有力量,我們只信仰金錢,我們不在乎「把郎」。
(展示設計師)

09 August, 2012

月亮的笑臉


貓眼的世界:月亮的笑臉



台灣立報 2012/08/09
黃懷軒

從小我就喜歡抬頭盯著月亮看,大概因為喜歡活在黑夜,百看不厭,小時候在鄉下跟爺爺去村裡大樹下找鄰居下棋的時候,我可以一個人蹲在旁邊盯著月亮看,直到爺爺下完棋牽著我沿著田邊走回家。我想像過許多關於月亮的故事,月亮上的世界到底長得甚麼樣?月亮上是不是有住人?如果我去到月亮要幹嘛等等。我知道大人騙小孩說手指著月亮會被割耳朵的傳說,但我卻從來沒發現月亮有張笑臉。

小心跟我一樣喜歡看月亮,看到月亮都會興奮得像個孩子似的,下了班走上街頭的第一件事就是抬頭尋找月亮的身影。她時常跟我說月亮用一張苦笑的臉看著我們,但和她在一起的這十多年,即便我們時常一起抬頭看著同樣的月亮,我卻怎麼樣都看不見月亮的那張笑臉。她說月亮上的斑點,像是一個人的臉,有著很深的黑眼圈,兩道眉毛與眼角微微下垂;直挺挺的鼻樑,下面是一張微微張開,稍稍上揚的嘴角,就像一個人張開嘴卻不露出牙齒的傻笑那樣的嘴型,加起來就是一張看似苦笑的臉;有時望著天上,有時望著地球上的我們。她無數次的比手劃腳形容月亮的笑臉給我看,甚至畫了圖給我對照,但多年來我還是怎麼看都看不見月亮有張苦笑的臉。

直到最近某天,猛然抬頭看見昏黃的月亮時,我終於看見月亮的那張笑臉。和小心形容的一模一樣,只是我覺得月亮不像是苦笑,而是傻笑,一點都不苦,只是那種帶著單純孩子氣的笑容,如同小心的笑容一般。看著傻笑的月亮,也讓我站在街上看著月亮傻笑了好久。

人和人之間的距離看似很遠卻又很近,即便我們眼睛看著相同的人事物,卻總是有著不同的見解。如同顏色一般,映入眼簾的看起來相同,經過腦袋解讀後的其實卻又如此的不同。但我們總在人海中尋找那個懂得自己所思所想的同伴,好讓我們覺得不孤單,讓我們覺得不像汪洋行舟,希望有著可以結伴同行,一同分享夕陽落日的夥伴。

世上多少人看著相同的一個月亮,但心裡想著不同的月亮。即便我花了十多年才看見月亮的笑臉,但不論時間長短,我慶幸我看見了這張笑臉。人我之間有著相同的好惡與興趣是一回事,對抽象事物有著相同理解又是另一回事;對我而言,前者只需要有相同的喜好,後者卻需要相同的靈魂。
(展示設計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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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這篇其實早在一個月前就已經寫了,立報網站上8/9號刊出,但報紙刊出的日期會是隔天8/10號。當初因為覺得內容太過私人,一直沒有當稿子交出去。我總覺得在公眾的版面上發表一種純屬私人的情感是很窩囊的。但最近心情太亂,生活太亂,甚麼都不想寫,也寫不出來...。總覺得人最坦蕩的就是只能面對自己的情感,加上今天是她生日卻不能夠慶祝,心一橫就登了吧,就當我這兩周私心過重,我想送她生日禮物。

懷軒
2012/08/09

05 August, 2012

你爺爺,我爺爺


貓眼的世界:你爺爺,我爺爺



台灣立報 2012/08/03
黃懷軒

雖然,我和你爺爺相處的時間寥寥可數,但每次見到他我總是想起我爺爺,因為他們有著一樣的農夫氣息,簡單、純樸又自在,而且還一樣彆扭;重要的是,他最疼你,就像我爺爺最疼我一樣。十多年來,若不是我,你和他會有更多相處的時間;若不是我,你或許會在他離開前的那個周末陪陪他。我無法說我了解你的感受,我無法說我理解你的懊悔,我也無法假裝我對你爺爺的離去有多麼的不捨,我若是流淚,其實只是因為你傷心,其實只是因為我想起我的爺爺。

即便我比你經歷過更多親人的離開,但生死之於我依舊好像一個永遠未知的謎,不會有答案,其實也不須要有甚麼答案,要是哪天人類的科技強大到可以分析謎底,想要告訴我甚麼是生死,我仍會選擇不要知道。死亡這件事是無法面對的,我們永遠都只能依靠想像。

世上沒有一種結束像死亡這件事一樣如此強而有力,決絕而乾脆,不廢話,沒有藉口,無法協商,就是單純的結束,甚麼都不附帶。不論是已經預習多久的結束,或是措手不及忽然的結束,在某種意義上其實是一樣的,摯愛的人逝去,預習不來,也無法準備。

輪迴太遙遠,我不知道死後有沒有來生,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個死後的世界,有也好沒有也好,那只是個夢境般的世界;離去的親人搭上了那條我們總有一天也都會搭上的船,渡到生死交界的彼岸,怎麼樣都想笑著和他揮手說聲再見,但那似乎只有在夢裡才有辦法實現。我們一如往常的喊他吃飯,為他準備旅費,悉心的為他親手製作通往天國的階梯,想像他正在周圍看著我們,仍坐在沙發上他最愛的位子剔牙,談笑風生;想像著他仍坐在門前曬太陽,和經過的老鄰居打招呼;颱風來了,忽然的一陣風吹亂了門前,你擔心著他是不是受到了驚嚇,請他進屋裡。想像,一切都只是想像,我們只能靠著想像黏補心頭上剎然破碎的那一塊。

不論經過都少次,每一次面對生死,我和你都一樣是生手,需要依靠我們不斷延伸的想像,好讓我們可以看似平常的回到現實生活。窗外颱風肆虐,狂風暴雨,可是我腦子卻不斷浮現你爺爺靦腆的笑臉,揮著手,遠方站著我爺爺,期待著他靠岸跟他聊聊彼此的孫子。

死亡這件事是無法面對的,我們永遠都只能依靠想像。就讓我公器私用,紀念我們的爺爺。
(展示設計師)

泡麵文創


貓眼的世界:泡麵文創



台灣立報 2012/07/27
黃懷軒

不論是政府或是民間,台灣對文創這件事充斥著一種速成的想法,對於文創產業的發展觀念總是脫離不了市場導向,希望即刻獲得效果,真正用心經營的少矣。文化之於我們好比是撕開泡麵封膜後的那團油炸速食乾麵,我們期待加入創意的熱水後它就會蓬勃發展,等個三分鐘,我們就會見到如包裝封面一樣豐盛味美的一餐。以市場衡量創意的結果是我們錯把市場當熱水,但其實更糟糕的是,我們不該把文化當成像是泡麵這樣一種乾扁或是可以速成的東西。

今年6月底文化部辦了一場文化國是論壇,在網路上看到文創發展司提出的「文化創意產業輔導策略說明」,其實這個策略說明清楚的表明了我們的文創政策基本上就是分鈔票,差別只有鈔票是政府給你的、政府借你的或是企業「投資」你的;接下來的輔導方式更是了無新意,還是資金挹注、產業園區、市場拓展那一套,原來我們發展文化創意產業跟發展電子業用的是一樣的路數;本以為除了拓展市場與金錢輔導之外,還有其他推展與深化的政策,但是沒了,就是只有這樣。現實上產業終究脫離不了市場,但政策這件事應是一種長遠的計畫,只談市場卻不談創意、設計背後養成的大環境,這樣的政策只有一半。

文化其實和教育脫不了關係,但是在台灣,教育這件事好像出了學校就已經不是重點。博物館、藝廊、音樂廳、電影院、劇場等都是教育的一環,這些場所對文化本身都比學校有更強的形塑能力,就算對市場也是,但我們的政策卻長期的乎略它們。就拿我熟悉的博物館領域來說,台灣到現在連個管理博物館的相關法令都沒有,更遑論其他具有教育性質的場所。博物館的展示設計大都也是依一般工程的方式招標設計或施工,程度品質參差不齊,除非層級高點的才會有相關的限制,但其實也都很容易規避。我們所謂的「文創產業」都還只停留在賣賣新奇的商品這階段,現實狀況是假如每年由政府舉辦的這些所謂文創園區或是展售活動一旦停止,這些文創產業大概會倒掉一大堆。缺少了深化與健全發展環境的政策,就像只會給魚的家長,小孩餓死是遲早的事。會想投入文化工作的人就像熱情的舞者,需要的其實是舞台,而不只是給錢。

再回頭來說泡麵吧。文化這東西要當成產業來發展我也沒有甚麼意見,只是我們不該當它是一種可以急速膨脹的東西。一份花費心思與時間製作的晚餐才能真的讓我們茁壯,泡麵吃多了卻只是虛胖。
(展示設計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