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June, 2013

哪裡得道,神就在哪

貓眼的世界:哪裡得道,神就在哪


台灣立報 2013/06/14
黃懷軒

一群人去拜訪一位農夫,皮膚黝黑的農夫神色堅定的談論他對土地的看法,談到食物、土地、人我與自然,也談到政治及世界。眼前這位身上散發著太陽氣息的農人因為土地及農業上的特殊成就,十多年來受邀到全世界30多國進行農業或學術交流;他的對面坐著一位知名企業的董事長,不時打斷農人的話,用農夫語話的雙關語開玩笑,或是說這東西他知道,不就是如何如何云云。農夫總是笑笑的聽完董事長插話,說謝謝董事長指導,然後點點頭接著說。

當農夫談到休耕方法、土地地力、氣候節氣及糧食安全之間的關聯與問題,董事長又插嘴說:「總之順著上帝的意思做就對了!」接著開始談起他自己是虔誠的教徒,星期六日固定上教堂,聖經說什麼什麼…。

人們信什麼宗教,與人們「信仰」什麼,其實是八竿子打不著完全不相干的兩碼子事,可是人們常常分不清楚,總是混為一談。現代人談起宗教比較像是在討論一種品牌,說的是這宗教的理念是什麼、可以讓你得到什麼、加入後有多好多喜樂或是多慈悲,在全球幫助了多少人…等等,具有利益或比較性。但信仰卻不是這樣一種東西,它無法被說明、無法訴諸文字,沒有好壞、無關利益,也無從比較,只能「做」;信仰什麼都不是,卻也什麼都是,它其實就只是「怎麼活」這件事。

農夫每天都泡在他的土地上,跟隨太陽月亮照顧作物,讓陽光照射它們,讓山風替它降溫,讓雨水涵養土地,不催促它,不壓搾它,只是花大半生的時間去了解天地,接著就讓天地接手其他的事。信什麼就怎麼活。信仰是一種存在內心裡的天性、原則,或許你不曾注意到它的存在,但它就是在那,你的所思所想,一舉一動,無一不是依著你的信仰進行。話可以隨便說說,你也可以盡管上教堂、去寺廟,或加入任何慈善不慈善的團體都無所謂,因為這些都只是外在附加的,像錦衣華服一般可有可無。上教堂、去拜拜的人們或許信了某種宗教,但卻不一定有信仰;而從不表示任何宗教傾向的人,也不代表不虔誠。神佛妖魔只存在心裡,從來都不在廟堂,真正決定該往哪裡去,究竟通往天堂或地獄的那份地圖,其實早已在你心裡。

農夫從未提到他去不去進香、上不上教堂,但我相信他的心中是有信仰的。老子說:「道在屎溺間」,親近土地或接近廟堂哪裡更靠近上帝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哪裡得道,神就在哪。
(展示設計師)

08 June, 2013

專業的天堂地獄

貓眼的世界:專業的天堂地獄


台灣立報 2013/06/07
黃懷軒

設計工作上總是有開不完的會,工作會、審查會等一大堆嘰嘰喳喳的會,絕大部分都是些「有用的」廢話,或是一些言不由衷的話(尤其是官員很多的那種),人人都顯得重要的不得了;通常這種時候我的思緒都在九霄雲外,想著風、想著雲、想著青草地,或想著我上輩子究竟是造了甚麼孽以致於我現在要坐在這裡?

我們總在不知不覺中變得世故,被生活中的存亡利益絆住,許多的不得不就讓我們限縮在一個只在乎自身利益的框框,遺忘世界、遺忘世人,甚至遺忘自己到底是來幹啥的。腦子裡時常想著這種問題大概有點庸人自擾,但我也總是驚訝真的有人可以完全不想,就這麼認為理所當然的滿口利益,做著一堆損人利己的事,貪婪的盤算著自身的利益並且自顧自的活著。所以我寧願想著與世無爭的風,自由自在的雲,身不由己走不了,但起碼可以靈魂出竅。

執行業務的時候腦子總是不時浮現「專業」兩個字,但所謂的專業有時是很虛浮的,除了科學定律、設計或工程理論之外,所有的一切都是變動的,面對不同的基地、不同的對象、不同的需求,都該會有所調整;或者說,專業這東西不只服膺於知識或理論基礎,還有人性,但卻無論如何都不該服膺於一種私人利益。於是我忽然明白,專業這種東西其實根本不存在,存在的只有一種價值觀。

我想我算是蠢蛋一枚,很晚才開竅。只是這麼想來,當年讀到王大閎建築師的那段話為何覺得心有戚戚焉也就有道理了,那段話是這麼說的:

「每個人都生活在現實與理想之間,精神和物質之間。兩者之間的距離越大,我們越不滿足現況。為了追求理想,往往付出極大的代價。

建築是理想和現實之間的一座橋樑。每一棟住宅,每一所教堂,每一座音樂廳或是辦公室,都在實現我們生活中的一種需要和理想。

我認為,不論是天堂或地獄,都是人自己造成的。」

面對世上的許多事物我時常都無言以對,尤其是牽扯個人、藝術、宗教、情感等一些不該訴諸言語的事物。面對這些應該只存乎一心的東西,多說一個字似乎都是一種褻瀆。我也時常懷疑人和人之間究竟有沒有溝通這件事的存在,絕大部分的所謂溝通常常都只是一堆無謂的語言堆疊,人們永遠不會了解究竟可說的與不可說的界線。但當然,現實面及工作實務上什麼都可以說,而且只要大家有相通的概念就可以溝通,而這概念是單純的貪婪或是其他的價值觀,也造就了我們通往天堂或是地獄的道路。
(展示設計師)

快慢不是問題(下)

貓眼的世界:快慢不是問題(下)


台灣立報 2013/05/31
黃懷軒

在台灣的設計與工程營造相關產業界中,只要是與政府標案有所往來的的公司團體大概都知道所謂的「合理工期」,基本上僅是參考用。因為這些經過審慎評估與設計後所得出的期程規畫,一旦遇上選舉或任期政績這種政治考量,就只會被放到所有考慮的最最最後,因為公務體系中官大說了算,底下不敢不照辦,承包商終究只是廠商,無法擁有執行決策的實質能力。

設計或工程因為性質與目的不同,所需要的工作項目與執行期程也不盡相同。就拿展示設計的相關案例來說吧,展示設計於前期需要明確的政策與執行效益評估,就算這些都不做好了,最基本的也需要展示大方向的確認與內容研究調查,但是絕大部分的展示設計案都沒有這種東西,僅當作一般工程案發包;於是展示內容這東西要嘛就是虛應故事,不然就是在合約中強迫設計單位要吞下去;吞下去倒也無妨,好的展示設計團隊本來就應該具有資料蒐集與研究的能力,只要你給他時間,但政府的發包端除了缺乏相關知識之外,也不認為這些「看不見」的內容需要時間,唯一的時間表只有長官交代的開幕期程。而施工工期的訂定又是另一項離奇的決策災難,不過大致上仍舊是依著前述的邏輯。

每一項公共建設自評估、提案、設計、施工、監造到營運維管都要面臨無數的問題,越大型的工程牽涉的專業範圍越廣泛。政府忽然在工程快慢上大作文章,一大部分原因大概與之前五楊高架延後通車與近日機場捷運完工期程一再延宕脫離不了關係。重大工程延宕近兩年,其實應該從規劃端到施工端一併檢討,當初工期訂定是否合理?規劃設計的內容是否有誤?承攬廠商資格的評估是否有問題?後續不斷發生的變更設計是否必要?該問的問題豈止萬千,但卻絕不是快慢如此單純的問題。而不只工程技術顧問公會理事長李建中所提出的營造產業轉型的問題,不論工程大小,這些過程應探討的其實是國內自規劃、設計、營造工程與政府採購鍊的一連串結構性問題。

就在這篇下集寫就的期間,行政院新推的經濟振興方案已將1千4百億壽險資金投入公共建設納入政策推行範圍。國家的經濟、公共建設與產業結構其實是相輔相成,往任何一個方向獨立發展都不是長久之計。若政府只會問「台灣公共工程為何比人慢?」,而迅速的對應之道就是砸大錢,那除了沒問對問題之外,還像極了不知道如何花錢的闊佬。
(展示設計師)

快慢不是問題(上)

貓眼的世界:快慢不是問題(上)


台灣立報 2013/05/24
黃懷軒

台灣公共工程問題層出不窮已不是一天兩天了,而是數十年。如果有哪一任的政府願意認真地解決這個每年造成數百億國家財政浪費的問題,無疑都會是功德一件。近日聯合報一則新聞顯示咱們政府也終於注意到了問題;只是話說要想解決問題也得先問對問題,這則新聞卻明白指出了其實我們的政府不明白問題在哪。

總統問到「台灣公共工程為何比人慢?」,並在就職周年前夕開高層會議會商。但最根本的,其實「快慢」根本就不該是問題。工程技術顧問公會理事長李建中是唯一中肯指出部分產業問題的人,他說:「營造廠商設立門檻太低,廠商能力不足、不願養工人、依賴下包商,下包商又依賴臨時工,產業結構不轉型,推動工程進度當然受影響」。至於會中所提壽險資金挹注公共建設的部分我不懂,我只知道台灣每年花在公共建設上的錢很多,但由於封閉的採購法及官僚制度或是政策草率,加上首長好大喜功、官大錶準的自我感覺良好心態,造就了普遍造價高昂但設計與建造品質低落的公共建設。至於私相授受的這種人脈文化,影響深遠,大概要再過千年才有解。

工程會主委陳振川說台灣公共工程慢的部分因素是土壤鬆軟、地震規模大,所以施工費時云云;說實在的,這種外行人才說的出來的話出自工程會主委真是令人驚訝。依此邏輯,由於土軟不好蓋,所以這麼多年來台灣的工程技術應該早已進步到一定程度了,但是並沒有;而桃園中壢一帶地質大都是岩盤,依此邏輯工程應該都會蓋得飛快,但是也沒有;同理,丹麥通往瑞典的跨海大橋加隧道地質條件更軟更複雜,工程規模也更大,應該要蓋到天荒地老,但人家已經通車8年了。

各個國家的重大工程都是由政府領頭,也由於經過詳細評估的重大共程通常具有前瞻性及技術性,能夠連帶的扶植在地工程業界的技術,因而在各個開發中或已開發國家都顯得重要。台灣的工程業界顯然有其產業結構的問題,但更大的問題其實來自政府的短視及漠視。公共工程重要的是前期的政策與規劃,這通常也是需要時間的部分。如果將評估與規劃的時間都計入,和工程發達的先進國家相比,台灣的公共工程其實已經是飛快,但這快通常是來自於官員要剪彩及任期政績的壓力。都已經急就章了,還要多快?蓋很容易,後續的維護管理及效益才是國家公共建設應該審慎評估的問題。

這新聞若為真,那只凸顯了我們的政府與社會有多麼嚴重的脫節,根本就是他媽的外星球跟地球的分別。
(下週續,展示設計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