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December, 2012

世界末日


貓眼的世界:世界末日



台灣立報 2012/12/21
黃懷軒

人的情感真的是一種非常奇妙的東西,說來就來,要它走,卻是這麼樣的不容易。若是沒有情感,人世間的一切於我又有什麼意義?若不是因為情感使然,我們又如何能夠為之惆悵、為之傷神,又如何能夠對人世間的這一切戀戀不捨?情感之於我,即是我的世界。當它消失,即是我的世界末日。

非常喜歡一首早在我出生前就大紅大紫的歌:Skeeter Davis唱的《The End of The world》。這首歌在1960年代盤據告示牌(The Billboard)排行榜四大分類版的Top 10,50多年來無任何一首歌能夠破此記錄。據說這歌的作詞者Sylvia Dee只是為了紀念她逝去的父親,但這直達人心深處的歌詞,對我而言卻帶著一種樸實的美麗。每一次的生離或死別,腦子裡總是迴盪著這首歌,平淡的歌詞,Skeeter Davis普通得如鄰家女孩的唱腔,讓一切都是這麼樣淡淡的,仿佛一陣輕拂過芒草的微風,撫慰著我受傷的心。

「為何太陽一如往常地升起?
為何大海焦急地拍著岸?
難道它們不知這是世界末日,
因為你已不再愛我?

為何鳥兒依舊吟唱?
為何星光依舊閃爍天上?
難道它們不知這是世界末日,
失去你的愛即是我的末日。

當我在早晨醒來想著,
為何世界如常?
我無法瞭解。不,我無法瞭解,
為何生命能夠如常以往。

為何我的心如常跳著?
為何我的眼正在流淚?
難道他們不知這是世界末日,
我的世界結束了,
當你說了再見。」


一直告訴自己,對有心的人用心,對有情的人用情,但人世間的一切總是不能夠盡如人意。或許也是如此,生命才有意義。想留的帶不走,想忘的又丟不掉。不知怎麼得,情感脆弱似乎是我在這人世間生存的罩門。但若不是因為重情如此,我也無法瞭解生命的美麗與深邃。

我想,再見,我的愛。

以上的文字是一個多月前某天半夜一個人喝醉酒後寫下的,當時對「據說」即將到來還引起恐慌的世界末日一無所知,也沒想到這首歌成了假科普節目大賺世界末日財的主題曲,那時只是想起許多人間事發酒瘋。

沒想過世界末日這件事也可以引起人們的恐慌憂鬱,其實我覺得若真的有世界末日是件挺美的事,你知道有天一切將一起結束,盡頭就在眼前。但人們很怪,不知終點在何方時覺得茫然失措,知道了又哭鬧著不願面對。現實世界是不是會毀滅其實一點都不要緊,當某種情感或生命消失,已是另一個人的末日。沒想到交稿剛好碰上「世界末日」,那就來應景一下好了。
(展示設計師)

16 December, 2012

泥漿裡的氧氣


貓眼的世界:泥漿裡的氧氣



台灣立報 2012/12/14
黃懷軒

一個人若是不會做算術題目,我們當然可以教他,但前提是這學生得要先「相信」數學演算背後的邏輯,否則根本無從討論,更遑論教。數學、物理等科學領域依著一定的邏輯框架運作,就某個程度而言顯得單純許多;但人性可就不是這麼一回事,即便我認為人們的思考一定也會依著某種邏輯進行,但很顯然我是錯的,或者說在台灣這是錯的,因為在這裡邏輯不管用,只有利益與敵我,遇上了前述兩項重大事項,邏輯與原則隨時可以更換。

有一種人,嘴上總是操著美麗浮誇的詞語,時常斬釘截鐵地像個演說家似的說著,要令你信服、要令你認同;他語氣堅定、言語華麗,通常還會辦隨著豐富的手勢及情感滿溢的表情,好像你是他的爹娘孩兒兼至親好友;更經典的是,他會有一副看似充滿憐憫的眼神,他催眠自己似的認為你需要被拯救。這種人,依我的經驗都不會是什麼好東西,理性、邏輯或原則這些東西他可能成天掛嘴上,但其實他們壓根沒想在意過。這樣的人其實滿街都是,充斥著我們的大街小巷,上至官員、立委、各界領袖,下至媒體名嘴,大都這個樣。人們接著開始有樣學樣,故做溫馨狀,假裝學識淵博,大放厥詞。

活在這樣的環境真的很令人痛苦,一切都混沌不堪毫無理性可言。這樣的狀態無日無之,像是在泥漿裡打滾上不了岸,日子久了常常也希望自己是不是可以麻痺無感,乾脆讓自己也變成行屍走肉算了,停止思考,就不會痛苦,但是大概只有死了腦子不動了才有可能。最後只好躲進電影、文學、哲學這些無用的東西裡頭;像是擱淺在泥濘地裡的魚,掙扎著呼吸那一點點微弱的氧氣。莫言領完諾貝爾獎致詞時說的沒錯,文學最大的用處,就是沒用處。

每當我心情煩躁,腦子混沌,甚至是對人性感到懷疑的時候,我最會做的一件事就是躲到維根斯坦裡去。我不懂哲學,也不是研究維根斯坦的專家,我純粹只是喜歡這個人,或者說,我喜歡這個靈魂。只是把已經讀過數十次的小書《維根斯坦》拿出來一讀再讀,似乎單靠著別人對他一生的記述、他說過的話,就可以跨越時空與另一個遠在我出生前就消失的靈魂有所聯繫。維根斯坦不「教」哲學,即便他在劍橋授課時也是,對我而言他的哲學與討論看起來都像是自言自語,這些自言自語,卻給了我氧氣。
(展示設計師)

09 December, 2012

氣憤之外


貓眼的世界:氣憤之外



台灣立報 2012/12/07
黃懷軒

現在的媒體環境大概只能用「前所未有的低級」來形容,毫無想法,言之無物;新聞強力放送一整天,但除了政黨亂鬥或是畸形變態的社會新聞外,什麼訊息都沒有,越是變態惡劣令人髮指越扒糞越好,再加上播報人員唱作俱佳,新聞節目比綜藝時段更精采;再來看看網路上哪裡有好吃好玩新奇有趣的影片,或是哪裡有想紅想瘋的暴乳露奶正妹或帥哥,我們的新聞真是輕鬆有趣,世界美好無比,就一個電視機大。這樣的媒體環境不是一兩年,而是十多年;台灣民眾對這樣的媒體爛鬥與無止盡的商業沈淪不以為意,因為我們早已是一言堂,大眾有著一樣的品味與氣味,不論有沒有旺中集團的媒體大壟斷。

看完清大學生在立法院質問教育部長的整段影片,這學生除了很氣憤,我不了解他想表達什麼?站出來抗爭或是想要表達任何理念、反對任何事情,勢必你已經認為這事非常重要,重要到你甘願為你的選擇、所做的決定承擔一切後果。教育部發函通令各校就是典型的公務員交差了事心態製造出來的辦事方法,但是接到教育部的函件覺得被恐嚇、面對鎮暴警察或甚至更加惡劣的手段,不論是何種結果,都是自己選擇承受的,不然何須抗爭?難道學生期待中的抗爭該像是辦家家酒或是請客吃飯那樣輕鬆愉悅?都選擇出來抗爭唱反調,受了委屈就要人家道歉豈不好笑,這表示其實除了氣憤外,你並不清楚你究竟在爭取什麼。

更何況,我真的不懂為何可以這樣正義凜然的要求教育部長對全國學生道歉,這位清大的同學如何能代表全國的學生?正義感像是一種強力興奮劑,症狀是「我」才是對的、「我」是王道、「我」自然代表所有人,我就是正義的使者。正義感會合理化一切不正當的作為,因為你以為你有著正當的訴求,為達目的,中間不擇手段沒關係。所以自我催眠,認為自己是正義的一方正在大戰惡魔黨,於是可以合理踐踏其他人的尊嚴。

說到底,台灣社會媒體環境走到這一步,除了政府習慣性的怕事、無作為之外,最主要還是我們的品味如此。清大學生在立法院斥責教育部長的影片在網路上不斷流傳,許多人跳出來斥責或是聲援這名學生,但是除了製造另一個模糊焦點的新聞話題之外,我看不出來罵教育部長整件事對反對媒體壟斷這個議題有任何正面的影響。台灣人就是太好操弄,想用媒體反媒體,但輸的還是自己。
(展示設計師)

設計魂


貓眼的世界:設計魂



台灣立報 2012/11/30
黃懷軒

設計不重要,重要的是後面的人,不管是設計師還是業主。

入行越久,越覺得台灣其實什麼都有,啥都不缺,但就是沒有人味。絕大部份的所謂「設計」大都只是一種行銷活動,最後的目的只有消費,設計師行銷自己,業主行銷身份地位。當然設計師們也要生活,要是不市儈點,在這說得一嘴好設計、看輕美感與精神的社會上只有等著被榨乾的份。這些話肯定是抱怨文,因為現在可能大部份的行業都是這樣。

設計成為顯學的今天,路上滿街都是設計師,但是設計究竟是要幹啥用的其實沒什麼人在乎。書店充斥著一堆室內設計師出的書,內容空洞乏味,大多數都是找人代筆掛上自己的名字,除了推銷自己的業績,其他什麼都沒說,或許也說不出來。熟識的設計師們一個拉一個,上電視或在平面媒體置入廣告,其實都只是行銷的方式,相互推銷,自成一個個的小圈圈。如果不是真的在乎某些事,對某種事物有著熱情與執著,只是求財真能讓人投入畢生的心力?我常想,如果工作不需要靈魂,真的能夠做一輩子?真有人願意花費近乎一生的時間只求名與利?

真正需要設計的人請不起設計師,不需要設計的人通常才是有財力請得起設計師的人。如果設計只是做做裝飾貼貼材質,那未免太過膚淺,又何需耗費時間與青春去學習這門學問?說到底,設計有它實用上的價值;但另一方面,設計這東西有點像是哲學一樣,可有可無,若你不曾為其感到著迷或是疑惑,那麼其實你並不需要它。

新聞報導一名婦人到警局制作筆錄,剛到警局筆錄還沒做就摔下樓梯死了。看那照片,通往地下室的樓梯被牆壁遮擋並且直接連著入口,沒有任何緩衝空間,加上燈光昏暗,出人命只是遲早的事,這是設計師的錯,這是業主的錯。重要的東西永遠不會是容易的事情,行銷到底只是一堆假象的堆砌,過度包裝的結果只是掩蓋真正重要的東西,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只要有人掏錢買單就為真。這樣的環境並不在乎真假是非,只有金錢萬歲。

台灣的各行各業,最顯而易見的一種感覺與現象就是缺乏人味,仿佛一切的工作職業都與「人」無關,只和錢有關。再怎麼微不足道的工作都會影響其他的生命,如果你覺得工作只是為了糊口,不需要投入心力也沒有靈魂,那麼其實你做什麼都沒差,而這工作其實有沒有你也無關緊要。極度資本化的寶島台灣,其實就是個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而已。
(展示設計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