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March, 2013

新聞不好玩


貓眼的世界:新聞不好玩



台灣立報 2013/03/29
黃懷軒

好不容易忙完,坐下來迎接我饅頭配咖啡的第一餐,打開電視不小心看到新聞節目實在是令人感到很痛苦,餓了一天不想連饅頭都吃不下,不消30秒一股怒火又冒上來,趕緊轉台。

亂轉一通看到電影台在播個和新聞有關的電影(還是影集?),突發新聞有某個國會議員遭到槍擊,整個新聞團隊一陣忙亂,訊息也很混亂,新聞播到一半其他各大媒體紛紛報導該名國會議員已經死亡,但是由於訊息來源無法證實於是新聞團隊決定不跟進報導。某個高層質疑他們為何不報,團隊裡負責查證的人說:「那可是一個人,宣告死亡是醫生的事,不是新聞媒體的事。」最後證明只是謠言,該名國會議員還在進行手術。再寫實的電影情節畢竟是虛構的,但其實也反映一種理想狀態。

小時候不懂什麼叫做新聞,也不懂記者這個職業到底是做什麼的,更不了解這些到底和我們有什麼關係,只覺得新聞真是一種無聊的電視節目,一點都不好玩。小時後第一次對新聞記者這東西有所瞭解其實是來自一部香港電影《神行太保》,片中記者對新聞專業的熱情、對真實報導的執著讓我覺得新聞記者真是一種了不起的職業。小孩嘛,電影嘛,總是參雜了許多想像、憧憬與理想。

兩相對照起來,小時讓我感到無聊的新聞節目在幾十年後的今天,反而像是珍寶一樣在台灣現在的媒體生態中不復存在。現在的新聞節目做得比娛樂新聞還精彩,血腥、叫罵、哭喊、露奶、美食加搞笑,內容豐富不一而足。遇到重大刑案的時候還會兼做警探與檢察官甚至法官,帶你抽絲剝繭追追追,來個莫名其妙兼一點可信度都沒有的什麼深度報導,但基本上大概就只是一連串的臆測與扒糞而已,毫無新聞價值不說,連對被報導對象(不論是受害者或嫌疑人)的基本尊重與保護都蕩然無存。

新聞報導的價值在於資訊的給予以及正確性,任何臆測與誤導都會造成傷害,不該是一種兒戲般的隨便。就某個層面而言,用一種審慎認真的態度做好你的工作就夠大恩大德了,沒人要求更多。新聞不需要情緒,媒體不是法官,新聞節目也不需要好玩,如果新聞媒體認為好玩有趣具備娛樂效果才能被群眾接受,那其實代表我們的社會原來還在喝奶的階段,幼稚的不得了。
(展示設計師)

吠言


貓眼的世界:吠言



台灣立報 2013/03/22
黃懷軒

從前在公司上班,我工作不忙的時候閒得發慌,只差沒把隔壁同事拉過來抓蝨子打發時間;但是忙起來又是另一番光景,天昏地暗,連續數周每天睡不到2、3小時是家常便飯,當然通常都是後者發生的時間多得多。說這樣的話,全國不知道有多少人會想著「那有甚麼了不起,我們不也都是這樣。」不管在台灣從事甚麼行業,這幾乎已經是一種常態,一般認知的8小時工作,8小時休閒,8小時睡眠,對絕大多數的台灣人都是一種奢侈的夢。

這樣的工作型態的確沒有甚麼了不起,大部分的人也都不以為意,但是可怕的正是這種不以為意,一切亂了套,我們接受了拚命的工作才是常態。加上國家政府政策上的漠視,讓企業與僱主有更多的機會可以從勞工身上榨出利益,於是乎我們整個社會勞動的中堅份子就處在一種累得半死又沒生活、高付出低報酬的抑鬱氣氛裡。外地來台北工作的年輕人就更慘了,即便你有碩、博士的學歷,每個月的收入扣掉房租後已所剩無幾,更別說要養家活口。

有些人不會為了物質條件感到困苦,只是為了自己或家人總是要想辦法找到適合的生存之道。這時候你是胡適或是博士都不重要,是總經理或是賣雞排當然也無關緊要。究竟為何要為了一個人選擇了什麼樣的職業去非議他?一個人書讀多高和他想從事什麼樣的工作究竟有什麼必然的關聯?唸書不過就是給予我們一種看世界的方法,唸一樣的書,世界也是人人不同。博士賣雞排這樣一種非議本來就不該存在,這樣的非議不過是嘲笑我們高等教育訴求的什麼「全人教育」或是「職業無貴賤」終究只是一種口號喊爽而已的最佳典範。

工作只是為了生活,但人活著不該只是為了工作。在台灣我們接受了拚命的工作才是常態,面對制度與現實的不合理卻無能為力,我常感到懷疑若是一家公司以一種不合理的方式要求員工,為何還會有人要在這公司工作?事實上,形勢比人強,朋友說很多人沒有選擇的條件,當生活都成問題了哪還顧得了條件好不好,只能默默接受。在現實面前,夢想與理想都使不上力,這樣的惡性循環真不知是雞生蛋還是蛋生雞。

寫這些關於台灣社會勞動條件的抱怨文其實像是狗吠火車一樣,吠歸吠,火車還是走它的。只是或許當有天咱們這些愛吠的狗兒們多到塞爆了火車、擠滿了軌道甚至連司機員都是狗兒時,我們才真的知道這列火車究竟該怎麼開,或是開往哪去。
(展示設計師)

只剩灰塵的夢


貓眼的世界:只剩灰塵的夢



台灣立報 2013/03/15
黃懷軒

當我已沒甚麼好說的時候,大概就只能說說自己。但就某個意義而言,其實「我」又有甚麼好說的?但不論我說了些甚麼,若是不說「我」,其實我甚麼都說不出來。

我從小喜歡畫畫,小時候家裡窮得要被鬼抓走,從沒上過畫室學過畫,但還是忍不住一路隨興畫畫畫,家人、師長、朋友刻意非刻意的阻止我,因為畫畫沒前途。繞了一大圈最終我仍舊走上了需要靠畫圖維生的行業。我仍然時常有想要畫畫的念頭,不帶任何附加價值的畫,這念頭成千成百的不時出現在我腦海,但我終究還是放下了畫筆,拿起了工程筆,現在甚至連筆都沒得拿,只剩下電腦鍵盤上的一堆快捷鍵。

因為我不是梵谷(Vincent Willem van Gogh),不是莫內(Claude Monet),不是李梅樹,不是陳澄波,我沒有能力與勇氣放棄一切只畫圖,我沒有勇氣轉過身背對我所愛的人對我的一切期望,因為我是世俗的。於是我努力想要放棄自己成為別人心目中的樣子。梵谷、莫內、席勒(Egon Schiele)、莫迪里亞尼(Amedeo Modigliani)、常玉、李梅樹、陳澄波、洪瑞麟…等等等,在某種意義上都是忘記世人只記得「我」的人,包括維根斯坦,這個改變我一生的哲學家,共通點都是他們早已遺忘世界,即便肉身在此,思想與靈魂卻在九霄雲外。

天才與凡人都是人,差別只是世界的不同,天才的世界是一人宇宙,凡人則只是宇宙裡的一個點。天才就是遺忘世界的人,他們只活在他們心中的那個世界,只想著心中的那個夢,除此之外,不論現實世界的行不行、苦不苦,一切都是如幻影般的存在,只是干擾、磨難,或是多餘,天才只以心裡的那個夢為真。

天才活在夢境裡,但凡人也並非這麼現實,凡人們不知道他們其實也活在夢裡,只不過他們總把夢境當成虛幻。義大利名導費里尼(Federico Fellini)說「唯有夢境是真實(原句忘記了,大概是這意思)」,只是絕大部分平庸如我的人總向著相反的方向走,於是夢依舊是夢,現實依舊是現實,八竿子打不著,就只能在張牙舞爪的現實裡浮沉。

柴米油鹽早已將心中的夢壓得煙消雲散,連渣都不剩。整理書架翻出從前的畫冊與畫筆,厚厚一層灰,撥去了灰塵胡亂畫些什麼,像是想進入千年舊夢找些甚麼,但夢境裡頭空空如也,除了灰塵甚麼都不剩。
(展示設計師)

人物


貓眼的世界:人物



台灣立報 2013/03/08
黃懷軒

如果有些畫面會在腦子裡停留許久,想必應該是件重要的事,具有某種意義的事。

那天在個高級飯店裡的餐廳等朋友,發呆看著前方,一對母子就在我不遠處的桌子坐了下來。我坐的地方聽不見他們說話,說他們是母子只由他們的互動給我的感覺,但其實只是一種無意義的猜測。男的約莫40歲,打扮的很像只有25歲潮男,破牛仔褲加球鞋配卡車帽,外加一件羽絨背心,像是走在忠孝東路上會遇到的那種哈日哈韓笑年吶,看起來很有朝氣;媽媽上了年紀,行動緩慢但還算硬朗,大約6、70歲左右,感覺像是費盡心思找出了最恰當的衣服打扮過。

老媽媽打從一到了座位上就顯得很緊張,似乎深怕自己表現不得體,兒子自然是一副自在的樣子。我看到服務員去幫老媽媽點餐,老媽媽似乎聽不太懂什麼是什麼,服務員解釋後老媽媽頻頻點頭致意不好意思。老媽媽的神情及身上散發出的氣質像是我小時候爺爺奶奶第一次上台北我們帶他們上館子的樣子,像是地方太高級令他們不自在,甚至帶點自慚形穢的謙遜,他們似乎覺得自己不屬於這個世界。這畫面在我腦子裡停留了好些天,對我而言,這樣的情景總會讓我想到沈從文,他們活脫脫就是沈從文筆下的人物。

沈從文大概是我最喜歡的華文作者,他的文章沒有什麼艱澀難懂的大道理,也沒有要試著教你什麼,他只是說「人」,不帶矯情或是其他外在價值的述說。他寫鄉下人,或許人之所以為人,除了簡單這種動人的本質之外,其他的一切都是多餘的,沈從文描繪的就是這樣一種純粹的特質;他的故事有時也寫都市人,都市人念的書多了,有的東西多了,看似自由,但其實有的桎梏也多了。這對母子有的不只是年紀上的差異,氣息上也是不同世界的人。沈從文描繪的一種純粹的特質,已經越來越難在都市中發現。

當我們發展越來越密集,物質越來越豐富,生活反而變得一點都不簡單。身邊很多人總是喜歡說自己多簡樸多低調,但絕大多數這麼說的人不過是嘴上說說,只是因為想強調自己和別人不同,或甚至只是因為流行。但最終,簡單不簡單、純粹不純粹這種東西畢竟是一種由內而外的氣息,其實和金錢上富不富有的程度無關,怎麼樣都裝不來的。故作低調簡樸,反而比那些明擺著要耍排場的爺兒們更令人厭惡。
(展示設計師)

沒精神


貓眼的世界:沒精神



台灣立報 2013/02/29
黃懷軒

就精神生活層面而言,活在台灣真的是一件很令人痛苦的事。我指的精神生活當然與物質無關,但還是有人會對我說「你現在的生活不錯啊」、「別這麼認真」、「別這麼憤世嫉俗」、「要不要考慮去信個宗教」這種像是鬼打牆的鬼話。沒錯!就是鬼打牆,台灣人10,000個有9,999個不知道精神生活是什麼,只好在酒色財權等「有用的」圈圈裡打轉。即便是那些會出來教導大眾談美學、談靈性的大師們,在我看來都像是沒有靈魂的孤魂野鬼在空白的廢墟裡飄啊飄。

「有這麼糟嘛?」你問。當然有,也當然沒有,就看你在乎的是什麼。如果你在乎的儘是「有沒有用」這種問題,那台灣勢必一點都不糟,還好的很,簡直就是天堂。不論你要的是名是錢或是權,志同道合的群眾一狗票,不怕找不到伴。大家還會互相扶持提攜攀關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榮華富貴享用不盡,別人的利益與死活都不在考慮與在乎的範圍,豈不樂哉?

如果你在乎的不是以上這些,而是一些看似微不足道、枝微末節不可見的「精神」細節。對於例如人性、美感,甚至是一些對於每一個獨立生命的一種尊重這樣一些「沒有用」的事而魂牽夢縈,那麼你就慘了,問題就大條了。這島上處處充滿了自我感覺良好且優越感十足的群眾,你不但幾乎找不到同伴,註定孤獨,還得鎮日忍受人們的誤解,甚至是有意無意、言語上或實質上的調戲與侵犯。這樣你真的開心的起來?

在英國念書的時候我很少發脾氣,幾乎沒有,老師同學室友們都覺得我是個沒脾氣的好人。當他們從我台灣的親友口中聽到我是個脾氣差、難相處的人時大都很訝異。說實在的,其實我也很訝異。在我離開台灣前,我不是很清楚長久以來悶在我心頭上的那口氣是什麼,去了歐洲後,我才發現那口氣不過就是一種對於心靈與精神層面的一種在乎。

回台灣很久了,朋友口中我這憤世嫉俗的病差不多從我踏進台灣海關的那一刻就開始發作,越演越烈,又打回那個親友口中脾氣暴躁的原形。要我說,就精神層面而言,我的確是崇洋媚外的人,台灣人離文明還遠的很。我們其實是個沒精神的國家,只能抱著中國文化正統的自爽與愛台灣政治正確的利益糾葛錯亂著,眼下看的心裡想的都是那權衡自身利益後的「有沒有用」,殊不知改變只會來自於那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也就是「沒有用」的精神。
(展示設計師)

島民


貓眼的世界:島民



台灣立報 2013/02/22
黃懷軒

如果要說我對這島上民間的風氣有何感受,我肯定三言兩語說不完,但可以確定的是不會有太多的好話。若是來說個前幾名,大約不外乎自私、短視近利、唯利是圖、眼光如豆、自我感覺無敵良好等等。好了,我說的是風氣,一種氣氛、一種隱隱約約的共識,不是在討論哪種人的數量,ok?

我時常覺得在台灣唯一重要的東西就是錢,上自政府政策,下自百姓所求,不外乎都是錢錢錢。我們的政府一天到晚想方設法想要振興經濟,說是要讓人民有更好的生活,但提出的政策總是目光短淺,只是想在最短的時間內弄到最多的錢或效果,讓施政結果的數字變得好看,讓下次的選舉有數據可以拿來說嘴;民間的風氣其實也沒有高明到哪去,總是想著怎樣的法令或制度可以最快的讓在地人賺到錢,至於可以賺多久、環境是否被破壞、是否可以永續,基本上都像是靡靡之音,吵鬧一下,虛應故事敷衍一番就當是解決了。企業家錢越多事業越龐大說話就越大聲,政府像是企業的應聲蟲,企業喊話了,政府就要忙著出來回應,企業要是夠大夠有錢,政策就準備要因它轉彎改向。從基本工資爭議、海灣開發到博奕特區設置,看似八竿子打不著的政策,無一不是如此相同的觀念所造就的戲碼一再上演。

富可敵國的鴻海郭董,出來放個話指示應該要在哪開賭場發展觀光啥的,媒體就要爭相報導。行政院長、新北市長,民眾百姓都要趕緊出來回應一下,給足了面子。這又是另一個討人厭(起碼討我厭)的台灣特色──目光如豆加自我感覺無敵好,某方之霸就懂得了全世界,就什麼都會了,什麼都可以指導了。你懂的說,不懂的就請緘默。這道理島民們就是學不會,金錢權力身分地位有了,再蠢的話說出來都會是對的,都會有人聽,島民已經崇尚金錢與名氣到一種近乎變態的地步。

民主社會的政府就是民間風氣的縮影,怎樣的人民就會造就怎樣的政府。我們不在乎歷史人文、不在乎環境、不在乎後代,人人都想著如何能夠最快的顧好自己的荷包。於是我們的政府只能保護企業,不能保護基層勞動者,也不想顧及環境的永續,如何讓人民最快賺到錢成了政府最大的恩惠。這樣的當權者或是政府機器豈不是很低能?儼然只是一部掛著人民旗號的金錢機器。

如果這島真像我們說的這麼好,是個美麗的民主之島,那麼路人甲的意見與財大勢大企業家的意見理當同等重要,而這樣也不過只是最最基本的第一課而已。
(展示設計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