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March, 2007

過年大掃除

過年大掃除,翻著翻著翻出了一堆舊信…。

我一向不丟信,尤其是在這個人們不再拿筆寫信的時代,連人家隨手寫給我的紙條丟不丟我都會考慮很久。對我而言,一封信的情意遠比任何禮物或東西來的有價值多。

翻到一疊傳真紙,折的好好的,打開竟然是以前小文寫給我的東西。厚厚的一大疊,密密麻麻的小字爬滿A4, B4大小的一堆傳真紙,少說大概有上萬字吧。我小讀了幾篇,看著一張一張字跡消去的傳真信件,有的甚至都看不清楚了。這些信,就跟這段感情一樣,漸漸的雲淡風輕,不著痕跡。

小文如果是個作家,一定也會是個多產的作家。這一大疊傳真信件,大概也只佔她曾寫給我信件的十分之一(說不定不到)。信件的內容不外乎就那些年在一起時的風花雪月,回頭看看,我想這些事大概沒有人在乎了吧,不論是我還是她。

感情這東西大概就像傳真機的感熱紙一樣,剛開始熱呼呼的,字跡鮮明;久了,字跡就會變淡,直到妳分辨不出上頭寫的是什麼東西,不論是字跡還是內容…。

懷軒
20070216 臺北

上山感

上山。上山。愛。

李敖在書的首頁寫下十四個字:

清者閱之以成聖,
濁者見之以為淫。

看完了這本我近年來讀過最好的書,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夠成聖,但我只知道我不以為淫。

這三十萬字,縱橫東西,亙古朔今;形而上,形而下;理路清晰,情感快意。本想寫篇感想,但我才疏壆淺,就算寫個幾萬字,恐怕也不能敘其之萬一。還是自己讀吧。我只知道,以後我要是有小孩,留給他或她的書中一定會有這一本。人生本該如此,痛快淋漓,清明見智。果然世上最美的詩都是情詩,最好的文章都是言情。

感想嘛,李敖的那十四個字已經說完了。

清者閱之以成聖,
濁者見之以為淫。

懷軒
2007/01/22 臺北

06 March, 2007

ELSK MIG 丹麥的老太太


最近發生了很多我想紀錄下來的事,但是剛好撞上要搬回台灣,兵荒馬亂的時刻,也就一直沒有動筆(還是動手?)。但是人的情感是一種很神奇的東西,過了那個情境,或是遺忘,或是增加,往往就會失去原味。想趁還沒"走味"太多的時候,記下一些。

去了一趟斯堪地納維亞。待在丹麥的那幾天,除了抵達的那天以外,沒睡過一天好覺。噩夢般的青年旅社,旅途的勞累,加上哥本哈根海港飄雨的濕冷寒風一連幾天"吹拂"下來,馬上就生病了。於是縱使我還是發了瘋似的去了不少地方,但就像那種一連熬夜幾天後的不真實感,總覺得在哥本哈根的那些天如同夢境一般,走路好像飄在空中,連和人說話都像是夢囈一般的靈魂出竅狀態。

可這位老太太的眼神真是再真實不過了。

離開哥本哈根準備要去瑞典的那天,前晚依舊沒得睡。拖著疲憊的身體,嚴重鼻塞讓我覺得哥本哈根的小美人魚銅雕好像就坐在我頭上看著大海似的,腦子昏沉沉又重的要命。加上青年旅社不讓我寄放行李,於是我得背著兩個包包到處去博物館"投宿"。又餓又累的坐在Ny Carlsberg Glyptotek博物館中庭花園的長椅上,整個人靈肉分離,眼睛閉上不出五秒我一定可以像電腦關機一般唰的一下睡著。就在我睜著眼睛進入休眠狀態的時候,一陣火星話又把我拉回那個花園。雖然我聽不懂丹麥語,但聲音近得讓我聽的出那語氣是在對我說話。我轉頭過去,一位滿頭白髮,穿著打扮嚴謹的老太太才用有點顫抖的聲音說著英文:「喔,原來你不會說丹麥語啊。」

我們倆距離不到五十公分,她臉上的皺紋就像從空中俯瞰亞馬遜河複雜的分流刻畫著南美大陸一般,複雜而深邃。她自顧自的開始跟我說起話來,說她跟她久未見面的兒子約在這見面,她兒子今天來參加一場音樂會,約定的時間還沒到,但她早到了。接著她拿出一本書,封面有一半被一張朦朧的畫佔據,畫面上隱約有個人影高舉雙手站在一團光亮之中,面對著一顆無比巨大正燃著引線的黑色炸彈。她說她是天主教徒,問我知道畫中的那人是誰嗎?

「聖母瑪利亞嗎?」我回答。

「不,是聖子耶穌基督。」她用溫和卻帶點顫抖的丹麥腔英文回道。

「那站在火光中的聖子耶穌基督,張開雙臂,用神聖的光輝包圍著人類挑起的愚蠢戰火,並弭平一切紛爭。那巨大的黑色炸彈代表著目前中東的伊拉克戰火。」她解釋著。

她是退休教師,良好的社會福利制度及退休金讓她可以在晚年做她想做的事。書是她寫的,封面的畫也是她畫的。她想當個藝術家。

她已經寫了三本書,都是一些與神有關和她生活中對愛的感想。她自己用小額投資的方式出版了她自己寫的書,發行量非常小,每一本她寫的書都大約只有出版一百本;賣出的大概也沒幾本,不過很多的當地圖書館都收藏了她的著作,她為此而感到欣喜。她是虔誠的天主教徒,離了婚;對天主教徒而言,一輩子只能結一次婚。於是她現在隻身一人生活著。有兒女,有孫子,但都沒和她住在一起。對西方人而言,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她說她希望在她所剩不多的歲月裡做點對人們有用的事,分享她生命中對愛的體會。她覺得她只是個小人物,但即是是個小人物也可以對社會有點助益,不偉大,但平凡的助益。我對她說杜思妥也夫斯基曾說過”一個人可以送給這世界最大的禮物是他自己”,對我而言,她的貢獻並不亞於杜思妥也夫斯基。她笑著,沒有回答什麼。

不知不覺的閒聊著,我看看錶,她和她兒子約定的時間已經過了兩個鐘頭了。

話題轉到了世界上的戰火頻仍,我們也聊到了以巴問題。她說她並不贊同以色列在處理巴勒斯坦問題上的很多做法,因為那絕不會是神所樂見的。聊著聊著,她問起我的年紀,成家了沒。

「還沒,我剛剛結束我的學生生涯。」我答著。

「若妳成家後,會想生小孩嗎?」她問。

我愣了一會兒,因為我不知道我接下來的回答會不會令她感到奇怪。

我說:「我並不想擁有自己的孩子。這世界上沒有明天的孩子這麼多,一些處在天災人禍中的國家,一半以上的新生兒甚至無法活著度過他們的五歲生日。世界紛亂不停,把小孩帶到這世上來是件很殘酷的事。」

「若真的想要小孩,我想我會去認養一個。」我補充說。

老太太想了一下,看著我,用很認真的表情說了一句:「你這麼想,是錯的!」,接著便不發一語,繼續看著音樂廳的方向。

我不太知道我錯的是哪一部份,不過我很知道的是這樣的想法對於一個殷殷期盼自己兒子出現的母親而言是有種奇怪的殺傷力的吧。

她說,她和丈夫分開,兒子是有些埋怨她的。她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她兒子了,所以特別期待今天的會面。

時間一刻一刻的過去,和兒子約定的時間已經過了三個鐘頭。老太太看看錶,忽然結束談話,說著:「我想他不會來了,我該走了。」說完便起身和我簡單的說了再見,在我回過神之前,她的背影已經隱沒在博物館的人群之中了。

她前兩天剛過她八十二歲(?)的生日。和我談話的這三個小時內,她沒有正眼瞧過我幾眼,她的眼神始終注視著音樂廳的方向,企盼著她那如幽靈一般的兒子出現赴約。

那有著年歲但卻清澈的眼神,對我而言,也有著某種不可言喻的殺傷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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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我開始寫這篇文章是在我自北歐回到倫敦後不久,剛入十二月的倫敦,卻一點也不冷的倫敦。後續發生的一些事情使我不得不在慌忙中打包回台灣,回來後忙的沒有時間好好坐下來寫點東西,於是到現在才把它倉促的完成。我總覺得有些草率,但因為已經過了些時日,事情的細節有些不確定,當時的感動也一點點的流逝。

人在國外時,時常會為了一些簡單的人事物感動到掉眼淚;回來後卻總覺得自己漸漸的變的冷血,天道不仁,大概自己也漸漸的變的麻木。我依舊發現一些最平凡的人事物你我她才是真正改變世界的力量,但卻很難像當時那樣的感動,大概是回到現實,被柴米油鹽存亡利益纏住了,心就會漸漸的失去溫度。我真的很害怕有一天我將不再被感動。

這位丹麥的老太太說若是有人把她的書翻成英文,或許就可以有更多的人看到,但她沒有錢去做這樣的事,而她的兒孫也沒空幫她。我想留下這篇文章,她的名字,期待或許有天會看到中文版的出現。

懷軒
2007/03/07 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