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May, 2012

堤防邊的靈魂

貓眼的世界:堤防邊的靈魂


立報 2012/05/03
黃懷軒

晚上小心問了我一個問題:「人沒有靈魂能不能活啊?」

我想了想回她:「可以啊,活沒活著是器官的事,不是靈魂的事。如果沒靈魂不能活,我想台灣肯定會死一大堆人。」

她接著又問:「那我怎麼知道我的靈魂是我自己?我常常都很不想去工作,做一些我不想做的事,我怎麼知道是不是有別人的靈魂在我身體裡讓我去做這些事?」我只能回她,因為要有地方住、要吃飯,所以即便不願意也要強迫自己去工作。但我其實也無法回答那個「我怎麼知道我的靈魂是我自己?」的問題,我告訴她這問題可能要去問陳真或維根斯坦。

我的包包裡總是帶著一張剪報,有個老先生從台北退休後在老家高速公路橋下的堤防邊一住18年,過著沒水沒電、只用溝水洗澡的原始的生活,唯一的朋友是一群貓狗。新來的管區警察查戶口時發現他,問他為何生活在這兒?他的回答很簡單:「我捨不得這群貓狗。」「現在生活挺好的,我喜歡安靜。」他夏天用溝水洗澡,冬天寒流來才燒柴煮熱水;好天氣就席地而睡,雨天或是颱風就穿著雨衣睡在堤防上。他生活的收入來自拾荒,唯一的娛樂是聽著裝電池的收音機。對他而言,偶爾去吃頓自助餐就是很奢侈的享受。

沒有原因的,當年我一看到這則報導我就哭了。我無法用言語形容他的那些語句在我心裡的影響,我只是感覺有某種缺口被打開了,或許簡單的幾句話他也回答了我對於「靈魂」這種東西的疑問。除了靈魂,其實我們本應一無所有,也無所需。只是我們在生活與成長的過程中被馴化了,出於服從,出於害怕,我們「學習」到一種存在的方式,一種和樂融融與大眾無異的存在。於是「靈魂」這東西只在我感到疑惑時出現,只在我感到有所欠缺無法填補時被想起、被提及。靈魂大概有點像是頭髮一樣,當你滿頭秀髮時,壓根不會去想有沒有頭髮,或是還剩幾根頭髮;頭禿了,就開始在意起還剩多少頭髮?或是我還有沒有頭髮?

活著這件事不斷的侵蝕我們的靈魂,大部分的人大概不會這麼覺得,因為也只有感到欠缺,感到懷疑的人會這麼想。世上或許可以簡單分成這麼三種人:一種是有靈魂的人,自然不會懷疑究竟「靈魂在哪裡?」「是甚麼?」這種問題,就像吃飯拉屎一樣理所當然;一種是沒有靈魂的人,沒有了,不會有疑惑,不需要懷疑。最後就是困在中間的,受到種種污染而感到困惑的人。

我總是時不時看著這剪報發呆,如果有人問我靈魂在哪裡,我想我會回答我的靈魂在堤防邊。
(展示設計師)

No comments: